復興商工AI作品得獎爭議：原本是受害者的校方，是怎麼把自己變成加害者的？

文：陳睨

前幾天復興商工辦了學生美術競賽，首獎作品《大鬧天宮》因為疑似使用了AI生成內容而引發爭議，整個事件開始登上社群和新聞版面。下方是校方剛剛發出的道歉文，整篇看起來並沒有有效地降低大眾輿論的怒火還有對學校，尤其是老牌的設計院校的傷害。

這除了是因為在人工智慧帶來的眾多被替代焦慮之中，藝術設計和影視行業可為是首當其衝，許多日本的繪師無不聯名抵制AI生成圖片，美國的更是直接表示了AI無版權的概念，就更不要說大專院校紛紛在他們的作業相關規範之中，列入了不可使用AI生成的相關規範。

在這樣的特殊背景中，一所秉持著手工精神、理論上是支持人類創新創作價值的院校，其天然帶有的形象設定裡本來就是相對來說比較接近不提倡人工智慧使用在這些學生美術類型的藝術競賽裡。這是為什麼，當觀眾感覺這是人工智慧藝術，而校方還沒有意識到有這個可能性，因此不做出裁決的時候，觀眾會非常的生氣，哪怕在這個過程之中，可能校方客觀上面真的並不知道這件作品有諸多明顯的AI生成痕跡，學校也可能真的尚沒有辨識的能力，都不影響大眾在初步感受到的不舒服和憤慨。

事實上，即便面對專業評審，辨識不出來AI的作品也並不是什麼新鮮事，2022年科羅拉多州博覽會藝術競賽數位藝術類別首獎的《太空歌劇院》當時也是AI生成，一直到最後拿完獎項，作者公布後大眾才知道了這樣的生產方式居然也可以拿獎，接連引發了人工智慧生成藝術到底算不算是藝術的討論。

為什麼說是受害者自焚？

所以，復興商工在處理這件事情上本來就帶有背景和時代的特殊性，也注定了這個事件在沒有妥善處理的情況，比起其他產業或是其他類型的活動，還要更容易出現反彈聲浪。

上方校方的道歉聲明很明顯就沒有辨識這個時間點的特殊性，在第二個段落上強調了學生在發生這件事情之後的連續請假，深深地可以讓人感受到校方正在把自己的個人責任度讓到學生身上，換言之也就是我們俗稱的「推卸責任」。

不過千萬不要急著先抨擊校方的推卸責任，如同我們前面所講的，學校真的有可能並沒有辨識出得獎學生的作品是人工智慧生成藝術，所以校方在這件事情上面真的無需負擔這麼重的責任，即便硬要說有責任，程度也可能只是無心之過。

畢竟，如果有學生上課繳交的報告作品裡面使用的人工智慧生成的段落，我們一般來說會更傾向認為這是學生的錯，即便老師沒有能察覺部分段落的異樣，且事件發生在可能影響成績或是獎學金這類競爭條件中，多數人應該也不會想要抨擊老師，而是轉向認為自己應該要跳出來說使用了AI的學生是有問題的。

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發現，復興商工是實打實的受害者，理論上本來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地從事件裡下莊，頂多受到一點時代特殊性的感嘆而已。那麼，到底是哪一步，以及為什麼導致了校方最終成為事件裡被罵的主體呢？

答案就是因為他們在一開始還未查驗之前，就已經不管不顧地選擇了站隊。

錯誤表態的兩面不討好

所謂的「站隊」，更精確來說，就是當人感受到自己要被責罵的時候就會啟動保護機制的這件事情。由於責備是人痛苦且不利於生存，多數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往往會在事發後選擇優先選擇嫁禍給其他對象，或者是強烈地信任自己感覺已經是一條船上的夥伴以自保。

校方在第一時間沒有清楚地辨識網友的怒氣可能並不是在說學校比賽辦得不好，也沒有清楚地分開學生使用了AI生成作品的責任並不在學校身上，所以立刻跳下來維護在同一條船上的該名學生，力圖噤聲校園內部，並企圖懲制了明明就沒有指責學校的吹哨者，讓大眾突然感覺校方好像有包庇意圖。

這就是我所謂的錯誤站隊。

當有人明確地表達了支持之後，站在同一條船上的被支持者，理論上就會受到群體大眾的檢核，甚至我們可以說是放大檢核。很快就有人抓到圖面上許多不合理之處，更有人在限時動態裡面截取到該名以孫悟空獲首獎學生帳號裡面表示自己有用到AI的發文。

我想學生應該受到很大的壓力，雖然不知道這跟後面幾天請假有沒有關係，但是在後面幾天內校方逐漸透過社群和新聞感受到壓力，在發現自己第一時間跳出來做的反應無法通過大眾檢視的眼光，開始急遽地調整對外講話的策略。這才出現了我們看見的道歉文，以及我們可以接下來聊聊的，道歉文為何被罵這麼慘。

道歉文出了什麼問題？

前面我們有說過學校的表態對大眾來說，已經形成了與該名學生在立場上的一致綁定，理論上可以看得出來學校對學生呈現了高度的信任，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件校方支持同學的好事，但問題就在於校方的立場變來變去，在整個態度裡給了人牆頭草的感覺。

道歉文中的第二點，你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推卸責任」的意思。很明白地就在說因為學生這幾天都請假，所以學校還沒有辦法真正解決問題，這幾天學生跟家長都來了，所以學校才有可能能真的開始解決問題喔！在這裡，大眾就有兩層不舒服，第一層在於，所以一開始你的背書跟校內的禁言根本就沒有經過事實查核，理論上校方不該做這件事情；第二層則是在與學生站在同一陣線之後，又把學生拉出來當作盾牌的忘義之舉。

某種程度上來說，學校哪怕在這篇文章裡面直接大膽的表示作為校方在第一時間表示「力挺和信任學生就是我們的責任，這一次出錯我們也不會改變未來母校永遠是學生最堅強的後盾，現在出錯了也不是學生的問題，而是我們校方自己要檢討」，都一定可以比現在的道歉文更好。

最起碼整個態度邏輯一貫，而且並沒有把整個事件發生過程中最弱勢的那一位丟出來扛責任，光是這件事情就足以讓大家在最後不會對學校太過苛責了。

可惜的是，校方的態度在前面與利用了AI得獎的那位學生站在一起，還警告校內無辜吹哨者，後續的態度卻企圖想要把學生推出去獨善其身的這件事情，本來就很容易讓大眾糊里糊塗地把炮火點燃並朝向自己。

公關危機處理最重要的是判斷整個事發過程和立場背景，當事人要站在哪裡，又應該要用什麼樣子的態度以及角度來說話。每一句話來自不同的立場又想要表達不一致的意思的時候，就是每一面都討不到好處的時候。

道歉文的第三點更是很直白地把我前面所講到，校方自己並沒有能力檢視繪製圖面的內容是否有AI參與的這件事情點了出來。由此可見學校從頭到尾應該都是信任學生的，所以才在事發的第一時間跳出來表態，實際上表態頂多被嘲笑，絕對不至於到出現公關危機，真正產生公關危機的時刻莫過於把校內發出聲音的人拉出來警示的這個行為，這也才是真正應該要道歉的地方，就在本篇針對大眾的說明文中完全忽略了，這就是第二個為什麼大眾會對於道歉文冷嘲熱諷的理由。

校方忽略了把學生拉過去警告的這件事情其實也算懲處，只認為記上警告或是留下痕跡，才算是處罰的這個心態嚴重抵制了當代多數人和體制抗衡的經驗。所以當學校輕飄飄地說，「沸沸騰騰網路的世界，必須有理性正確的真實，也需要加倍注重禮節與心存善念，學校也很重視學生品德與法治教育，平常除了持續提醒學生注意網路禮儀、不惡意攻評扭曲、謾罵他人」實際上就是給了網路上的廣大使用者一種被陰的感覺，彷彿批評的人都是不注重禮節、而且心中沒有善念又充滿惡意扭曲的人，有一種被罵了的感覺。校方自己口頭警告的責任倒是在文章的最後被輕輕地放下了，只用了「未有處分吹哨者、檢舉人記大過處份的情形」，這種絕對算不上道歉的話帶過。

實際上面大部分的人想要看見的，不過就是簡單地針對事件說明，表達對AI使用的態度以及下一次應該如何努力做好，以及實際承認不應該對吹哨者予以苛責並與吹哨學生道歉而已。

本次事件中學校其實可以當徹頭徹尾就一個被蒙在鼓裡的受害者，可是因為程序管理失當以及不理解公關危機處理的重要性，所以硬生生在幾天中把自己燒成了加害者。

本文經作者授權刊登，原文刊登於此
原標題：看復興商工AI作品得獎爭議中，受害者是怎麼把自己變成加害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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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