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理德.札卡瑞亞(Fareed Zakaria)

雄鷹將臨

美國是怎麼走到工業化這一步的?說得籠統些,是依附在不列顛的成功基礎上;更精確來說,就是竊取不列顛的智慧財產。

在十八世紀末和十九世紀初,美國的工廠老闆想方設法試圖引誘不列顛工廠的工人和管理者跨越大西洋到美國展示技術,以致於不列顛和之前的荷蘭一樣,對思想輸出嚴加控管,甚至限制訓練有素的工業專業人員移民。狄更斯尤其憤怒,因為他的作品在美國的盜版銷售量遠遠超出正版銷售量,這樣的經驗也使得他在往後數十年不停對美國冷嘲熱諷。

一七九一年,美國政府支付四十八美元讓一名英國紡織工人將紡紗技術帶到美國,這是第一起由國家支持的製造業間諜活動,並協助幼稚產業(infant indusry)萌芽。美國製造業真正發展起來要等到二十年後,當時一位麻州商人洛威爾(Francis Cabot Lowell)趁著到不列顛的紡織廠參訪時,記住對方的設計,然後回到美國建立第一家現代棉紡織廠。彼時的英國工業依然令全世界羨慕,但其孕育的發明可讓企業家在逐漸擴張的美國投入應用及改良。同時,美國政府為了保護國內的幼稚產業,對進口商品徵收高額關稅。

從十九世紀開始,美國發明家已經開始超越不列顛的發明家,證明美國的工業潛力正在逐漸成長。

富爾頓(Robert Fulton)在一八○七年創造了歷史,他駕駛第一艘成功經營的商用蒸汽船載著乘客沿著哈德遜河航行,完成從紐約市往返奧爾巴尼僅需六十二小時的壯舉。儘管蒸汽船是大西洋彼岸的不列所顛發明,卻在美國各地的蜿蜒水道上獲得推廣並廣泛地投入使用。

很快地,美國發明家開始憑自己的本事大量推出各種發明。一八四四年,摩斯(Samuel Morse)從美國國會大廈的地下室發出史上第一封長途電報,寫著「上帝的傑作」(What hath God wrought);兩年後,哈維(Elias Howe)在麻州的劍橋獲得第一臺現代縫紉機的專利。這兩項都是對英國舊有構想的改良。

美國內戰爆發時,林肯總統(Abraham Lincoln)利用南方代表在華府缺席的機會,同時宣布「自由的新生」(new birth of freedom),以及新的基礎建設支出。林肯以輝格黨黨員身分進入政壇,而這個黨派就是以不列顛的輝格黨為啟發。林肯原先的政黨也和大西洋彼端的同名政黨一樣,支持政府投資基礎建設。

林肯年輕時曾表示想效法曾任紐約州長並建造伊利運河(Erie Canal)的迪威特.柯林頓(DeWitt Clinton),後來他成為一名鐵路律師。成為總統後,他監督了建造橫貫大陸鐵路的重大聯邦支出。這條鐵路在他遭刺殺的四年後,於一八六九年完工。林肯在基礎建設上的投資,加上西部新取得領土蘊藏的豐富資源,以及大規模移民帶來的大量勞動力,最終讓美國得以迅速現代化,並成為全球工業領導者。(美國內戰也像其他戰爭一樣,在許多方面加速了技術發展。)

美國的鍍金時代(Gilded Age)指的是十九世紀末創造大量財富的時期,而同時期的不列顛則處於維多利亞時代的全盛期。美國在內戰結束後重新凝聚力量,很快便成為比不列顛更強大的工業大國。儘管英國製造業相當龐大,但與美國一比,便顯得相形見絀。到了一八八○年代中期,美國的鋼鐵生產已經超越了不列顛,美國的工業實力也在持續成長。

美國在一九二九年的製造產出比起一八五九年增加了二十八倍,而美國的GDP也在一九一六年超過英國GDP。從美國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的一百三十五年間,美國的平均年成長率達到驚人的三.九%;即使是身為如今成長引擎的中國和印度,對於這項持久紀錄也是望塵莫及。

到了一八六○年代,多數的英國家庭都擁有在美國製造的時鐘,而這個跡象也顯示工業創新已轉移到大西洋彼岸。這些美國製造的鐘錶價格十分低廉,英國政府甚至指控美國「傾銷」,也就是非法將低於市價的商品大量投入英國,以和英國生產者削價競爭,而且這項指控並非無中生有,接著英國也開始查扣走私貨。傾銷、智慧財產竊取、豐沛的煤炭和低廉勞工,都是美國在十九世紀末造就工業成長的關鍵因素,和二十一世紀中國工業發展的情況如出一轍。

儘管美國工業革命的起源有些不名譽,卻沒有停止讓構想、發明和人才飄洋過海到達大西洋彼岸,傳入熱切渴望大規模投入應用的國家。到內戰結束時,美國已經建立起真正的新事物。經濟歷史學家德隆指出,一八七○年之後,西歐及北美開始以新穎的加快形式推出創新。他寫道:「北大西洋經濟體創造了發明。他們創造的不只是紡織機器和鐵路,還有工業研究實驗室,以及促使大型企業崛起的官僚體制形式。」這段話最能貼切說明美國的情況,因為美國的經濟正是藉由技術進步的推動,攀升至全新高度。

美國全面轉型

美國經濟成長大部分都集中在城市,並且是在這個時期開始迅速發展。一八七○年,美國約有二五%的都會地區人口,而在短短五十年後的一九二○年,都會人口已經增加了兩倍,這也是美國史上城市人口首次超越鄉村人口。

惠特曼(Walt Whitman)在他的詩中道盡美國轉型的複雜程度。惠特曼移居到城市時,也同時進入了全新的世界,他在〈橫渡布魯克林渡輪〉(Crossing Brooklyn Ferry)中寫道:「眾城市啊,繁榮茁壯吧,帶著你們的貨物,帶著你們的表演,豐沛而充足的河流啊。」他也讚頌工業的誕生:「鑄造廠的煙囪啊,燃起旺盛的熊熊火焰吧!」不過,惠特曼同樣也悲嘆工業化造成的不平等和破壞,他在四年後的另一首詩中寫著:「我坐著看向世界的哀傷,注視所有壓迫和羞愧。」他的文字反映出現代美國在「青春期」的豐富情感和焦慮,既展現樂觀,也帶著懷疑的態度。

在一八六○年,紐約就已經是美國最大的城市,而人口數量也從一八五○年的六十萬人,逐漸成長為一九○○年的三百五十萬人。這樣的擴張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大量歐洲移民湧入,他們改變的不只是城市的人口密度,還有城市的文化。許多新移民會定居在紐約和東北方其他工業城市裡族群明顯有別的街區,他們開始做生意、建造教堂和猶太會堂,以及加入社交俱樂部。

他們組成工會和政治組織,其中最知名的就是紐約的塔馬尼派(Tammany Hall),這個政治機器靠著吸引移民選民,特別是愛爾蘭人,來汲取力量,並在整個二十世紀持續對紐約市的政治發揮相當大的影響力。新一波的移民潮將美國轉變成更現代的多元國家,新移民試圖在成為美國人的同時,保有他們在舊世界的文化認同。

快速的都市發展並非僅限於東部的沿海地區。事實上,芝加哥是十九世紀末人口急速成長最多的城市,並確立了交通樞紐的地位。在一八六九年五月十日,利蘭.史丹佛(Leland Stanford)在猶他州海角峰口(Promontory Summit)的地面釘下象徵性的金色長釘後,美國的東西兩半終於由一條橫貫大陸的鐵路串連起來。在這個東西兩岸連接起來的廣闊國家中,芝加哥做為必然的中間點,成為西部原料與東部工業機器之間的樞紐。一八七一年冷藏貨車出現後,使得工業化肉品加工變得更可行,美國人消費的大多數肉品最終都是來自芝加哥的牲畜飼養。

此時的南方還在努力從內戰造成的破壞中復原。由於過去的南方邦聯(Confederate states)經濟成長遲緩,薪資也低,因此新一波的移民通常會避開這些州(《黑人歧視法》也是一部分的影響因素)。一八七○年,在北方的外籍人口是南方的三倍以上。此外,南方的技術也很落後,農業幾乎完全未使用機械設備,而是靠著大量人力完成。在鍍金時代,城市和鄉村地區、北方和南方、沿海和中心區域,以及城市裡的貧富之間,皆出現了巨大落差。這些差異共同在美國產生一種新政治。

美國引人矚目的工業化除了助長當時主導的自由市場意識型態,反過來也在某種程度上受到這個意識型態的影響。美國人向來對強大的國家抱持懷疑態度,包括在經濟事務方面。不過,到了十九世紀末,許多人都支持自由放任政策,而這樣的偏好也出現在社會觀點裡。

尤曼斯(Edward Livingston Youmans)是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的支持者,相信人類應該像動植物的物競天擇(natural selection)一樣,遵從相同的演化概念,同時他也是《大眾科學》(Popular Science)月刊的創辦人。當被問到會採取什麼措施來解決社會問題時,他答道:「什麼都不做!我們什麼都無法做。這是演化的問題。我們只能等待演化解決一切。或許再過四、五千年,演化就能讓人類超脫這樣的情況。但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當時是屬於強盜大亨(robber baron)的年代,由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和卡內基(Andrew Carnegie)等人主導經濟地位、鞏固權力,累積了巨大財富。不過他們取得的絕對支配地位也引起永久壟斷的可能性。一部分的美國人能獲得看似取之不盡的財富和權力,而另一部分的美國人卻連打平收支都有困難。都會勞工階級的情況尤其令人震驚,這在里斯(Jacob Riis)於一八八○年代記錄曼哈頓廉租公寓的知名攝影作品《另一類人的生活》(How the Other Half Lives)中清楚呈現。這個時期的嚴重不平等最終不可避免地引發了反彈。

相關書摘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革命的年代:從十七世紀至今的全球化、科技化、地緣政治的衝擊》,天下文化出版

作者:法理德.札卡瑞亞(Fareed Zakaria)
譯者:江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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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天下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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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冠維
核稿編輯:王祖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