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老人、病者的照顧做得不好,是因為我們誤以為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安全和活得久一點。其實,如果要延續有意義的人生,則必須把握機會,塑造自己的餘生。
文:葛文德(Atul Gawande),哈佛醫學院外科教授
我不敢說,生命的結尾是可以控制的。其實,沒有人真的能夠控制。我們的生命終究會被物理定律和生物學定律左右,也會受到意外事件影響。重點在於,我們並非只能聽天由命。勇氣就是正視這樣的現實。我們還有行動的餘地,能塑造自己的故事,只是隨著年華老去,我們的限制愈來愈大。
我們可以得到一個清楚的結論:我們對老人、病者的照顧做得不好,是因為我們誤以為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安全和活得久一點。其實,如果要延續有意義的人生,則必須把握機會,塑造自己的餘生。我們還有機會重新打造適合老人居住的機構,改變我們的文化,用不同方式來對話,使每一個人的生命之書最後一章,都能變得精采。
問題是,我們該做到什麼樣的程度? 的確,每個人對人生的自主權與控制權應該延續下去,然而如果有人希望早一點死亡呢?「協助自殺」這樣的術語應運而生。只是還有一些人寧可說這是「有尊嚴的死亡」。當我們同意某些人不吃不喝、不接受治療以求速死時,顯然我們已經認識到這種權利的某種型式了,即使從整體情勢來看,醫學仍是持反對意見的。每當我們移除病人的人工呼吸器或拔出鼻胃管,其實無異於在加速病人的死亡。經過一些抗爭後,目前心臟科醫師已接受病人有權自行決定關掉心臟節律器。
此外,我們也認同給病人高劑量的麻醉止痛劑,以減輕他們的疼痛與不適是有必要的,即使明知這樣會使病人更快死亡。我們希望自己的哲學思維是有連貫性的,因而試圖辨別此二者有何不同:同意病人有權停止外在的人工維生系統;同意病人有權停掉天生的內建機制,放棄求生。
然而,這實在很難。追根結柢,這些辯論都和我們最害怕造成的錯誤有關,也就是延長病人的痛苦或是縮短病人的寶貴生命。我們會阻止健康的人自殺,因為我們知道他們內心的痛苦再怎麼難熬,通常只是暫時的。我們相信,如果得到協助,「記憶的自我」所見與「經驗的自我」會有差別。事實上,自殺獲救的人很少會再嘗試自殺,大多數的人終於能夠體會活著真好。但是對末期病人而言,他們的痛苦只有愈來愈多,只有鐵石心腸的人不會起憐憫之心。
我也擔心,如果醫界能協助病人加速死亡,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讓我憂心的,與其說是這樣的權利遭到濫用,不如說是病人會依賴這樣的權利。為了避免錯誤和濫用,有關當局一直小心規範。
目前,允許醫師開致命處方的國家包括荷蘭、比利時和瑞士,美國有幾個州也可以,像是俄亥俄州、華盛頓州和佛蒙特州,但是只能為末期成年病人開立這樣的處方,前提是病人並不是因為沮喪或有精神病症,而是已痛苦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並且多次在不同場合一再提出要求。此外,醫師在開立死亡處方之時,還需要第二位醫師證明病人符合條件。
不過,這種做法怎麼說還是與文化有關。例如在荷蘭,醫師協助自殺,幾十年來都是合法的,也沒遭到民眾強烈反對,選擇這種自殺方式的人也有增多的趨勢。到了2012年,在荷蘭每三十五人就有一人尋求協助自殺,我們並不能說這是一種成功。事實上這是一種失敗—因為我們生存的最終目標並非好死,而是好好活到最後。荷蘭的安寧照護計畫發展緩慢,才會有這麼多人選擇協助自殺。荷蘭人認為重病或重殘者很難利用其他方式減少痛苦、增進生活品質,協助自殺的做法才會大行其道。
當然,人生走到盡頭,有時無可避免的要面對難以忍受的痛苦。幫助這樣的人減少痛苦或解決痛苦,可能是必要的。如果有機會,我會贊成立法讓醫師開藥方協助這些人。但是其中可能有半數根本不會用到這樣的處方。他們只想要確定,必要時自己有此控制權,就放心了。但是,假如我們只顧到給予病人這種控制權,卻沒有用心於增進病人的生活品質,整個社會都將蒙受其害。
協助自殺簡單,協助生活難得太多,然而若能有成,貢獻將無可比擬。
書籍介紹
《凝視死亡:一位外科醫師對衰老與死亡的思索》, 天下遠見出版
作者:葛文德(Atul Gawande),著名外科醫師、哈佛醫學院外科教授、暢銷書作家、非營利組織領導人。
現代醫學已經扭轉了嬰兒死亡率和傷病致死率,但是面對衰老和死亡,醫學能做的還是很有限。
葛文德透過自己家庭和病人的故事,描述了衰老、死亡過程中的困擾、痛苦與無奈。醫師該如何與病人討論死亡?如何提供適度而不浪費資源的療法?如何協助病人在虛幻的期望與有品質的臨終生活之間,做出抉擇?
這些不僅是醫學院很少會教的課,也是許多人避諱不敢面對的生命課題。
責任編輯:鄒琪
核稿編輯:吳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