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傭所承受的不單是對一座陌生城市的不安,而是種「因為愛家,必須離家」的殘忍。
文︰韻
"Excuse me, do you know where it is?”
一位外傭氣喘吁吁地問道,戰戰兢兢地遞來了一張紙條,上面用潦草字體寫著:「吉野家 野菜牛肉飯 野菜煎雞飯」。於是我指向了正前方兩米左右醒目的橘紅色店面,不費吹灰之力便成功為她「指點迷津」。
陌生的城市
然而,這樣一個舉手之勞,竟隨即換來了她的微微鞠躬和連番道謝,我不禁有些錯愕,畢竟在香港街頭鮮少遭到陌生人如此誠懇及恭敬的對待。那衷心的感激讓我忍不住端詳起她來,看起來應該和我差不多大,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不知是天氣關係還是因為緊張,豆大的汗珠不停沿臉頰滑落,額上還沾著些許髮絲。
她和我在補習學生家中先後遇過的兩位外傭有點不同,雙眸中多了幾分驚恐、慌張以及對周遭的不適應。我猜,她應該是第一次離鄉來到陌生的城市,剛展開了自己的第一份僱傭合約。
看著那匆忙離去的瘦弱身影,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在我們眼裡平常不過的事物,對於這位異鄉人而言,卻是令她手足無措的天大難題。無法解構的語言符碼、錯綜複雜的街道迷宮、一式一樣的商鋪陣勢,離開那間小小工人房後的世界,是多麼令人不安。究竟從何時起,離開家鄉、以外勞身分踏進另一座城,成為了這些女性的宿命?這短暫的相遇,讓我開始好奇起她們的故事。
勞資關係與公私領域的交錯
從小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典型父權家庭中長大,家裡大小事務從修電燈到煮飯洗地均由母親負責,而外傭也就跟我的生活完全扯不上關係。對這族群比較深刻的印象,應該就只有《歡樂今宵》中惹人發笑的Maria和兩年前那起轟動全球的Erwiana被虐事件吧。
但自從上年開始到學生家補習後,時不時便聽到她「冇咗工人我會死」的哀號以及見證到在她家工作了兩年多的外傭終要回鄉買房嫁人、短期內不再來港時學生的不捨,才確切地認識到外傭的工作已經和許多港人的生活重疊,形成一種弔詭的勞資關係及公私領域交錯的奇特現象。
1970年代,第一批菲律賓外傭來港,主要為居港外國人工作,而到了90年代,更開始大量輸入印傭。女性勞工的向外輸出,成為這些落後國家解決經濟困境的手段,同時也在全球化的推動下,為香港提供一個方法填補了在過分強調公共領域所造成私人領域缺口,貌似是個雙贏局面︰外傭來港賺夠錢後回鄉重新展開幸福生活,每天長時間工作港人也能透過聘請她們來分擔一些家務事。在這一段段看似自然不過的僱傭關係及勞工制度下,卻存在著許多問題。
「工作的一部份」
蘇美智曾在《外傭——住在家中的陌生人》一書中,深入探討現有制度的問題,甚至親身走訪菲律賓的一條外傭村,了解他們生活的日常。外傭所承受的不單是對一座陌生城市的不安,而是種「因為愛家,必須離家」的殘忍。
高學歷的她們只能選擇這種方法來保護自己的家庭,並且在黑洞般的不法中介公司的壓榨下,被迫付各種行政費、訓練費,在上班前便已負債纍纍。成功簽下合約後,又得面對留守丈夫的問題,有的則在照顧別人的孩子時缺席了自己孩子的成長。記得蘇美智和其中一位外傭受訪者談到丈夫出軌問題時,對方的回答讓我怔了一怔,她說:「這(外遇)也是海外工作的一部份……是套裝,我必須接受。」有些覺悟,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活在種種不合理制度中,你我都試著或製造出那可被突破的缺口。但在那些巨大改變來臨前,又是否願意傾聽更多人的聲音,了解那一句句“Yes, mom”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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