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俊凱

當無知開始分等級

當某個議題開始細分等級的時候,通常會帶有一點「學院風」。大意是針對一個議題引經據典進行分析論述(順便分類分等級),讓清晰度和可信度提升幾個檔次(有專業感)。

進而,領域內的人之間會建構一種同溫層的空氣(取暖排外一氣呵成)。下一步,媒體依據台灣文化的習性,會以「最」字當開頭、句首和文眼來吸引閱聽人。幾天過去後會發現,重點已經偏移十萬八千里之遠。最後銷聲匿跡。

學生扮演納粹。這個事件剛好發生在「無知」排名的新聞之後,很順勢地掛上勾。爾後,輿論一面倒批判,衍生出了一些無知論、反省與護航論戰,看到今天其實有點累。有錯就認錯、道歉、反省,對我而言就是這麼單純的事,鬧到現在,校長引咎辭職、學生集體創傷(只要掛到校名就可能會被貼標籤),連帶讓一些學生學到「別談大爭議、別碰大麻煩」的優良傳統文化。我不知道賢達們心中的不爽有沒有削減一些。我在意的是:現代「獵巫」集體運動。

獵巫

這是台灣文化的一部份。整個結構有問題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一個巫師(就算是假的)殺了再說。問題有沒有解決?先別管,壓下去,之後再說。

既然是文化層次,那在意什麼?我特別對這次的「學院風」很感冒。學院,一般具有高級教育場所的姿態,多少是掌有話語權的,傳統上通常扮演一種闢謠、領銜的角色。這次的議題涉及「知」,智也,藝文界、學者教授們出個聲,讓學院氣息濃厚點也無可厚非。但是當學院領導輿論對一所中學進行獵巫時,有種非常荒謬的感覺油然而生。

知與無知

「最可怕的」、「最無知的」這類的文字這幾天很多,看到想吐。那麼愛分類的話,借用柯文哲早先的分類湊合一下,從低到高: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

看過主張批評與無知論的主張後,私以為是從符號、象徵與記憶符碼的角度切入的。換句話說,「」、納粹、軍服,這些符號與其象徵因為其特殊的記憶符碼而被放在特殊的地位(或說禁忌)。這一連串可涉及了:歷史、人權、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等等五花八門的專門智識,這可不是「常識」。

一個「智識」在普遍多數都認知的情況下,才叫做常識。譬如:紅燈停綠燈行。但沒學到、沒碰過怎麼會叫做常識?把紅綠燈搬到明朝馬路上去用,搞不好被當作神壇祭祀。

什麼叫「禁忌」?意思是,在一群意識形態下約定而成、不可觸犯的事物。而禁忌是包裹在智識內的,教育也好、傳統習俗也罷,都是智識。如果沒有特殊經歷,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不見得知道伊斯蘭教不吃豬;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不見得了解老一輩台灣人為什麼不吃牛。

我不確定知道事情發生前,了解「納粹」這個符碼象徵意義的人口在台灣占幾成比例,至少我自己確實是「不知道」的「無知者」。我必須嫁接社論、PTTWiki去拼湊歷史,再進行理解。總而言之,完完全全是處於「學習中」的狀態。

這就跟剛進大學,在圖書館拿起《國史大綱》的震撼感差不多。在我印象中,我的中學可沒學過一戰二戰時的各國經濟戰與政治情勢,更沒學過與猶太人相關的種族仇恨。除了幾個名詞和數字。來龍去脈抓清楚後還得拍拍臉,確認自己不是在看《來自新世界》的劇情簡介。

事情發展到現在,學生們至少一部份已經從:「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進入「知道自己不知道」了,我倒是很好奇,掌握話語權的賢達們目前處在哪個境界?像我這樣的無知者,至少還能藉由接觸網路、習慣蒐集資料,趕快為自己進行軟體更新。如果沒習慣呢?更進一步,生活根本就不碰網路呢?

荒謬

過去幾天的情境,說白了就是要中學生寫一篇外交部公文、上櫃公司公關道歉文,想寫也寫不出來,道了歉也不會被諒解。好,巫師抓出來殺了。不成熟的見習小巫因為頂不住壓力,崩潰尖叫,又被大人封住嘴巴。這樣的結果好棒棒?怎麼沒人覺得這種文化比事情剛發生的幾件「外交摩擦」還可怕?靠,我怕得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有沒有興趣做個數據調查?目前站在第一線進行教育工作的教育者們(所有年齡層),到底有幾成比例認知到這個符碼(納粹)背後的象徵意義?知道一系列事情點出台灣教育癥結的嚴重性?進而對將來的教育方針進行審慎計畫?我猜這個比例恐怕不超過六成,付諸行動的最多一成。(最好真的有誰幫忙普查出漂亮的數字打我的臉,我應該會很開心)

網路上封殺是還算容易,但不碰網路的絕緣體呢?或者,碰了網路也不整理思考的呢?眼下追殺「無知者」殺得很爽,離開網路後,平面媒體、電視螢幕到處都是萌萌的身影,難道不記得萌萌曾經用「智識」來「創造常識」,還讓教育部親自澄清嗎?

有句「常識」是這樣說的:面對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無知是個問題沒錯,挨罵後重頭學起就是了,根本上還是教育問題──沒教育怎麼會有智識?甭說常識。所以教育者背負的責任大於學生,必須進行調整修正。那關一般民眾沒事?才怪。具備上述「自我軟體更新」習慣的人在網路閱聽人中有多少?

至少跟我年紀相差不遠、高中進行式的三弟不是「沒接觸到」,就是「怕別人知道自己不知道」。他們可是網路原生代呢。爹娘更是忙工作忙家事,無暇關注。看見有老師出聲時,我心底是無限感激的,但恐懼依然勝過感激。還是那句話:第一線的教育者們(老師與家長),有多少人準備好了?還是說,明年又是新的開始(過去式全部裝箱丟垃圾車)?

責任編輯:彭振宣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