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傍晚時分,我總是喜歡在西門町附近散步至植物園內,在這段短短不到20分的片刻,可以見到許多耐人尋味的景象;比方說樹群,原本是規劃成類似敦化南路般的林蔭大道,但中華路兩側的森林島,不知怎的,看起來就很稀疏,直到步行至植物園後,茂密的大樹,才又一一映入眼簾。
起初很納悶原因,直到今早看到這則新聞,就豁然開朗:
台北市政府計畫在二○一四年前,打造卅五條林蔭大道,但中華路和艋舺林蔭大道先後「踢到鐵板」,因林蔭道底下的鐵路設施,導致樹根難以伸展,其中中華路種了十年還無法成林。
原來,萬華區的矮小林蔭道,其來有自。這後天失調的發育不良,都要怪罪生存空間的擠壓,尤其是對隱私的剝奪。別小看一顆微不足道的小樹,這也是有生命的個體,也需要獨立自主的空間,才能供上面的樹幹充足養分與抓地力。一旦失去私密空間,不管老天的雨水再充足,陽光再溫暖,還是難以茁壯。
然後再細看萬華區地理型態,之所以難以找到讓樹木棲息的生態環境,主要是中華路的林蔭大道,是沿著之前的鐵路幹線鋪蓋而成,離硬地的距離不足。因此,這些原本體型應長得碩大的巨樹,過了十年後,連個遮太陽的面積都不到,難道要怪DNA差嗎?
就跟群樹一般,人的長成,不也是照著同樣的邏輯。巨樹要充足的樹穴才能長高,人不也是需要寬廣的空間才能站得穩、看得遠?但這與我們目前的家庭、教育、工作、建築模式、與公共空間的規劃,剛好相違背。
一個小孩,大概在3歲時,父母因繁忙的工作,就將他送往安親班內寄放;小孩子在擁擠的外語教學室內提早背ABC,父母則加班完成公司旺季訂單;上幼稚園後,又要雙語教學環境;小學則補鋼琴、心算;國、高中則每年遞增無聊的課目,等到建中畢業還沒跳樓的話,再到大學進行另一輪的職場、兩性、與認同競爭。
而當以為進入職場後,終可享受人生,但朝九晚五的生活,就在你踏入職場的第一天,就幫你寫好墓誌銘了。內容是:『我的人生,將會是如此,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直到葛屁!』真諷刺,這就是社會所謂『成功人生』的寫照。
但如果有人肯仔細沉思,回顧一路走來的足跡,會發覺自己的身影越來越短,越來越模糊,直到一天,突然感嘆年輕時美好的時光;但你在當時,並沒有特別的高興,反而被身旁的人,鼓吹一個美麗的未來。最後,發覺自己的空間一直被擠壓,彷彿就像中華路旁的林蔭小樹,卡在侏儒般的倒影中。
那到底,什麼才是屬於靈魂生活的空間呢?老子喜歡倒著算,他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然後,損之又損,直到剩下的,只是一片虛無,但這個『虛無』,比夜晚的星空還要大,因為它安靜、無所爭,且不敢為天下先。
那,這會不會過於悲觀?什麼損之又損;這是東方智者喜好之詞,我認為現代人對佛家的『空』、道家的『無』、儒家的『儉』、乃至基督教的『謙』很是感冒,那換個美國哲人梭羅的話好了:『簡化呀、再簡化!!』,也就是simplify、simplify!
簡化到,只是為了打下一個字而打、吃下一口飯而吃、看下個字而看;不偏不倚,不需為別的事而推託。你要幹得活,就是活這一刻;不是下一刻;下一刻不存在,上一刻也不存在;試想,是船尾的漣漪推動著船,還是槳的擺動,讓其前進?等你上岸後,波濤還在嗎?
卡夫卡說過:『人類的悲劇,在無法安靜的坐下。』這些空間,都到哪去了?如果你肯回想,是不是在家中時,就被父母嚇走了?是不是在學校時,就被體制投資光了?是不是在青春期時,就被同儕奪走了?是不是在工作時,被公司壓死了?一棵原本想要通向星辰的大樹,被提早的資源回收。
此時走在中華路旁,突然想到社會的發展,到底都是向前走,還是向後退?又想喝兩杯了!
本文獲得作者授權刊登,文章來源:王大師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