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勃的性奴隸買賣長期以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堡為中心,十四世紀黑死病的爆發,造成亞洲與歐洲無數人喪生,因此得從別的地方找各式勞力補充。
文:貝坦妮.休斯(Bettany Hughes)
白奴買賣與肺結核
西元一三四八∼一九一九年(伊斯蘭曆七四八∼一三三八年)
(兒童)前往史坦布爾過著快樂、光采的生活;
出售美貌以換取家人溫飽,
抑或換取火藥與子彈來捍衛獨立。——莫里茨.華格納博士,《波斯、喬治亞與庫德斯坦遊記》嫁給蘇丹為妻,鑽石數不清,日子過得風光。——傳統高加索搖籃曲
蓬勃的性奴隸買賣長期以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堡為中心,十四世紀黑死病的爆發,造成亞洲與歐洲無數人喪生(死亡人數估計不一,從七千五百萬到兩億人都有),因此得從別的地方找各式勞力補充。威尼斯人與熱那亞人擁有足以保存珍貴貨物的快速海船,所以決定朝東方航行,並證明黑海以東是極佳的人口狩獵場。十字軍擾亂中東貿易後,義大利人取得立足點,在從事人口買賣時占有極大優勢,但該行業遭羅馬教廷在羊皮紙上予以譴責。殘暴的瘟疫可能源自青藏高原(專家目前認為,耶爾辛氏菌藉由沙鼠身上的跳蚤傳染,而非黑鼠),沿著絲路散布,但解決之道卻與問題來自同一方向。香料的事就先忘了吧,人口才是炙手可熱的商品。
且讓我們前往黑海岸喬治亞端的波提港,以了解買賣規模。這座港口原是由希臘人建立,據說與拜占斯創建拜占庭同一時代;如今波提港以黑海常見的巨大貨櫃來運輸煤炭和穀物。往東有一段海岸是希臘移民墓園所在地,他們大約在西元前第六與第五世紀來到這裡。一開始是零星幾個,接著則是成群結隊。據傳此處就是傑森與阿爾戈英雄登陸點,他們沿著法西斯河(現今里奧尼河)進入內陸以尋找金羊毛、和魔龍交戰,並摧毀美狄亞家族。波提港再過去就是巴統港,現在是新建的喬治亞遊樂城,同時吸引來自伊朗與土耳其的大、小賭客。這裡有霓虹燈賭場、屋頂游泳池,以及沒有鋪面的積水後街。站在這裡,遙遠的過往歷歷在目。
蚊子是一大問題。我們不難了解自古被帶到港口的人們所面臨的雙重禍患。這是國際勞力與性奴隸買賣的第一站。許多世紀以來,在波提港,男子、女子、男童、女童被當成貨物,裝載於擁擠的木造船,展開西向旅程,目的地是伊斯坦堡奴隸市場。
侵略、戰鬥、海盜攻擊等行為皆無必要,因為黑海人口買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興隆行業,獲得當地供應商熱烈支持。女性擔任販子時特別活躍——我們有來自北非的證據,與一名奴隸女販子有關,手段類似現今人口走私圈的許多女販子。西元第四世紀,聖奧斯定在文中寫到家鄉希波時,提及女販子佯稱想買木柴,以騙取「基達巴山」女孩的信任;接著囚禁她們,先是恐嚇、毆打,再把她們賣給貿易商。
鄂圖曼境內所有奴隸當中,許多最強壯的奴隸被送去耕田,尤其是收割塞普勒斯與克里特島的糖料作物。然而有一大部分,特別是面貌清秀的男女,則投入後宮與家戶服務。每年多達兩千人被運至黑海另一邊。十七世紀的伊斯坦堡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口是奴隸,而威尼斯只有百分之三左右。
然而對許多當地家庭而言,自鄂圖曼時期以降(其實更早還有古羅馬時代從高加索進口的閹人),若能被賣去當性奴、奴僕或裝點門面,其實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機會。在十字軍東征後的拜占庭,奴役制度長時間染上基督教救世色彩,奴隸船旗幟時而飾有十字架標誌。等到風水輪流轉,鄂圖曼統治時期的穆斯林不准被奴役,除非在戰爭中被俘或改宗。來自喬治亞、亞美尼亞、巴爾幹半島、希臘與俄羅斯的非穆斯林女子,可能往上爬升到蘇丹母親(蘇丹皇太后)的地位,男孩與青年則可能擢升為大臣。
據說還有自由的伊斯坦堡穆斯林為了能被賣做前途光明的奴隸,故意離開高加索山區數年,如此一來,返鄉時便能成為鄉親認不出來的非穆斯林。最年輕者會待在伊斯坦堡的中途之家,等到年紀稍長,才會被販賣。經過訓練、梳理、調教後,女孩變成高利潤婚姻產品。對許多人來說,該現象是世世代代留下來的傳統,司空見慣。
但我們必須考慮這項制度的日常實況。抵達波提港運輸船的女孩們(年紀最小的可能只有三歲),多從山區或亞美尼亞平原帶過來。波提四周屬於亞熱帶環境,濕地孕育出珍禽與昆蟲,尤其是現今仍為禍源的蚊子;在當時,瘧疾經常製造問題。運送過程中,人類貨物就置於甲板下方。航程持續約三星期,從波提港出發,橫越黑海、通過博斯普魯斯海峽,中途常停留於特拉比松(鄂圖曼治理下的特拉布宗)。一旦抵達伊斯坦堡,這種珍貴貨品立即被區分為受損或完好兩類,然後將他們帶到大市集附近的蘇萊曼帕夏奴隸市場;裸身男奴也可能在「舊市集」出售。每一批奴隸到達城門時,伊斯坦堡當局會先課稅(十六世紀時,一人課處四枚金幣),之後買家與賣家都還要再繳付一筆稅款。
如今寵物市場取代了人欄,販賣物變成金絲雀、烏龜與水蛭。至少自十六世紀以來,奴隸被一道每天中午上鎖的大型木門保護,他們若非在由木柱架起的平臺上展示,就是待在專屬的小房間內(若身價特別高)。炙手可熱的索卡西亞女子可賣到多達一萬五千皮阿斯特。男童、女童與少女在此處販售,來自西方與東方的旅客則在一旁觀看,因為奴隸交易已成為一種流行的觀賞活動。甚至有些訪客沉迷於購買奴隸,就算錢已經花光了,還是會過來旁觀。
女孩一旦被伊斯坦堡的人家買下,便會以波斯文為她們取新的名字 ,還會像會議名牌般別在衣服上。如果賣進蘇丹後宮,周圍就會是黑閹人獄卒同伴,這些男子同樣會被重新取個悅耳的名字,例如風信子、水仙、玫瑰與紫羅蘭。

後宮樓閣內,新進奴隸被領著穿越一連串迷宮般的昏暗廊道,也許能看到負責維持後宮運作的僕役:女管家、財務長、洗衣婦領班。位於托普卡匹的蘇丹後宮擁有數間用膳廳、一間圖書館、一所清真寺。透過窺孔,女孩們可能看到另一邊的俗麗宮廷;在那裡,朝臣依據該城嚴格的色彩編碼著裝:烏理瑪(學有專精的伊斯蘭學者)穿著紫衣、穆拉(通常是指受過伊斯蘭神學與伊斯蘭教法教育的人)著淺藍色、掌馬官是琉璃綠、政府官員腳踩黃鞋、宮廷職員穿紅衣、來訪的希臘人著黑衣、亞美尼亞人是紫羅蘭色,而猶太人可能套上藍色拖鞋。恩德侖學校的新軍也依學程穿著各色制服。縱使某些受寵宮女離開時可能穿戴珍珠、絲綢與精美的刺繡外套,但大多數女孩過著安全但昏暗的生活。由於宮女數量將近四千人,許多低階宮女最終只能成為奴隸的奴隸。
由於在伊斯坦堡舉目無親,這些進口來的女孩比較不會惹事生非。萬一發生糾紛,身旁沒有家人可以介入,而且既然無人是穆斯林,她們在法律上便無法獲得伊斯蘭教法的全面保障。
對許多嬪妃而言,她們的生活與同時代其他國家的皇宮相似;然而在蘇丹後宮,受寵的女孩可能會有房事,直到懷孕。一旦產下男嬰,所有房事便完全終止,以防內鬥,並讓這些獨生子在皇宮內有熱烈的擁護者。在後宮住所,裝飾華麗的分娩椅推進推出。有鑑於十五世紀時穆罕默德二世的前例,鄂圖曼律法允許手足相殘:新蘇丹登基時,可能會殺害自己的兄弟,此一政策是為了防止皇室鬥爭和宮廷政變。
許多人相信嚴苛的適者生存法則確實帶給鄂圖曼宮廷一定程度的穩定和力量,但沒想到最後卻導致國力弱化。外交官寄回國內的報告說,執行殺害兄弟的法律時,他們目睹痛哭流涕的送葬行列,後宮王子們被宮廷侍衛以絲製弓弦或手帕勒斃(某次曾多達十九人),然而這些侍衛平常卻是負責照顧御花園的玫瑰與含羞草,或為蘇丹的鍍金船划槳。這種景象慘絕人寰。莎士比亞曾於作品中提及,亨利五世在登基演講時責難朝臣:
兄弟們,勿將悲痛與恐懼混為一談。
這裡是英格蘭,不是土耳其宮廷。
一六四八年之後,這項傳統逐漸式微(到一八〇八年為止,只有一位王子公開遇害),因為自一六〇三年起,這些非儲君的王子們就被囚禁於後宮的王子籠內,許多還是從嬰兒期就遭到囚禁。這是終其一生的豪華囚禁——其實就是軟禁。等到他們進入青春期後,就不再受教育,其中有許多人顯然產生精神方面的併發症(據知有兩人自殺)。這些「造成不便」的繼承人悄悄遭到毒手;據估計,至少有七十八位王子在托普卡匹被勒斃。當時想必有充滿機會的氛圍,但也有緊張與恐懼,因為兄弟與兒子經常「失蹤」。
在這個隔絕的環境中,經常爆發大規模傳染病。現今整合的文獻指出,不僅後宮許多女子與兒童(包括蘇丹的兒子與繼承人)死於霍亂或肺結核,與他們常有家庭接觸或性接觸的蘇丹,也成為受害者:馬哈茂德二世、阿卜杜勒邁吉德一世、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與穆罕默德六世,皆顯示出肺結核症狀。的確,穆罕默德六世驗屍時,顯示左肺已被結核菌摧毀;他的母親也死於肺結核,而他在一九二二年鄂圖曼帝國滅亡時成為廢帝。新進人員會將病菌帶入宛如培養皿的後宮,可能來自奴隸市場,也可能來自和朝聖者接觸(從麥加與麥地那,及節慶聚會帶回來的病原,每次皆可能奪走六萬條人命)。
艾榭公主屬於蘇丹後宮最後一批居民,一九六〇年才辭世,她在回憶錄中提及,在得知奶媽死於肺結核時,她驚恐萬分。當時她收到一個包裹,裡面有她自己的嬰兒服、生平第一隻湯匙與鉛筆,以及一綹頭髮:「我生命中所有物品在眼前湧出,我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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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伊斯坦堡三城記》,究竟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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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貝坦妮.休斯(Bettany Hughes)
譯者:林金源
一個人若只能看這世界一眼,這一眼應該給伊斯坦堡。
有一座城市,站在東西方十字路口,看盡六千年歷史興衰,從《古蘭經》到莎士比亞作品中都能看到她的蹤跡。有人說,「世界首都」她當之無愧,她是「上帝的塵世寓所」;她曾是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拉丁帝國和鄂圖曼帝國的首都,她是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也是伊斯坦堡。伊斯坦堡提醒我們:這個世界的故事,該從東方說起……
長久以來,伊斯坦堡一直是各種歷史事件交錯的中心點。無論在文化思想與歷史發展,她皆舉足輕重。
她是最能讓靈魂安穩停歇的處所,不但處處充滿希臘神話符碼、讓基督宗教在她的懷抱裡壯大,也涵養了史上國祚最長的伊斯蘭哈里發國。同時,她也極其世俗,鼓勵信仰與軍隊、諸神與商品、肉體與心靈、心智與精神的流動與易位。然而,在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瓦解後,伊斯坦堡不可思議地安靜下來了,彷彿遺世獨立,直到2016年的恐怖攻擊,才再度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
作者以史詩般的敘事、詳實的考察與熱情的筆調,帶領我們探索伊斯坦堡如何能在長達數千年的光陰中成為世界的中心,並探究她在天主教、東正教、伊斯蘭教的影響下,如何展現她既善變也不變的特質。伊斯坦堡的歷史,就是世界史的縮影;在了解這座城市的故事後,也將勢必改變你對「全球化」的理解和看待世界的方式。

Photo Credit: 究竟出版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