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看到的是獨生子女在成長過程中,因為沒有手足,無法體會「不管在怎樣的狀況下都有人陪你一起玩」所產生的孤獨;我看到的是,獨生子女雖然需要學會適應「在家裡我是宇宙中心,在學校我只是小朋友的其中之一」這樣的落差。
周米謎是班上唯一的獨生子女。在花蓮,獨生子女真的很少見,去演講時問聽講的小孩:「是獨生子女的請舉手。」通常全班甚至全校連一個都沒有。有一回到國中上課,學生知道周米謎是家中唯一的小孩時,吃驚之餘還大力「譴責」我:「老師,妳怎麼可以讓小孩這麼寂寞!」
我當場大笑,沒有多做解釋,因為當天的主題不是這個,很難用三言兩語講完「每一種人生樣貌都有好有壞」這樣艱難的議題。如果我們不要認為孤獨必然導向寂寞、不見得是壞事,那麼處理孤獨的方式可能會多一些,不會只要個人回到群體而已。
我高中時很孤單。那時我離家遠赴台北求學,沒有被同學欺負,但仍覺得格格不入,每天上學都不快樂,放學鐘聲一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離校。我自己當時的解釋是鄉下孩子無法融入都市生活,長大後才明白,我跟高中班級的同學並非同類人。
上大學後,我的人際關係豁然開朗,高中時的痛苦彷彿就這樣過去,一直到生了周米謎,開始陪著她長大、結交各種年紀的朋友、學習跟其他小朋友相處的能力,我才回頭去審視這些經驗,終於看清楚自己高中時在班上沒朋友的結構性問題:學校以固定的班級及沒有選擇的課表制定學生的作息,每天幾乎至少從早上七點到傍晚五點,你都被迫跟同一群人在一起,有時不是個人要不要合群的問題,而是這個群體本來就跟你不合,你卻無法離開。我理解了當時的孤單不是因為孤獨,而是我被迫留在一個會讓我感到不快樂的地方。
其實血緣也是一種無法選擇的關係,甚至還擔負了法律上被強制賦予的權力義務,以及社會價值的道德評價。因為永遠無法離開,或者就算你離開了,但關係仍被視為存在,我們通常也會傾向跟這些關係出了問題的個人說「要處理、要和解」,社會不太接受逃走是一個選項,或者就算逃了,個人也會有很大的壓力,最後還是要回來。
孩子們看到的是獨生子女在成長過程中,因為沒有手足,無法體會「不管在怎樣的狀況下都有人陪你一起玩」所產生的孤獨;我看到的是,獨生子女雖然需要學會適應「在家裡我是宇宙中心,在學校我只是小朋友的其中之一」這樣的落差,但他們會因為沒有內建的隊友,發展出一些非獨生子女不需要的能力,例如很懂得怎麼自己玩、在各種場合找一個人的樂子、發展自己跟大人的關係(意思是,設法讓自己成為這個大人的朋友而非只是爸媽的朋友)。長大以後也無須處理「若手足跟自己長成不一樣的人該怎麼辦」的議題。
孤獨不見得必然寂寞,我很努力地讓周米謎看到,孤獨可以是獨立和高度的自我決定。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