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avier Solana(前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北約秘書長及西班牙外交部長。現任西班牙高等管理學院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中心主任及布魯金斯協會傑出研究員)

1971年,南斯拉夫總統狄托(Josip Broz Tito)、摩納哥王子蘭尼埃(Rainier III)和王子妃葛麗絲(Grace Kelly)、美國副總統阿格紐(Spiro Agnew)、蘇聯政治家尼克萊・波德戈爾內(Nikolai Podgorny)等世界領導人齊聚波斯第一帝國古都、伊朗城市波斯波利斯。他們在那裡進行了一次由伊朗沙王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主持的盛會,紀念伊朗帝國(Imperial State of Iran)建國2500年。但不到8年後,伊朗就有了新的領導人何梅尼(Ruhollah Khomeini),他說這次聚會是「魔鬼的節日」。

1979年伊斯蘭革命前,何梅尼一直在外流亡(在土耳其、伊拉克,最終來到巴黎),因為他譴責巴列維治下的伊朗西方化、投靠美國。1953年,美國和英國驅逐了伊朗民主選舉的首相摩薩台(Mohammad Mosaddegh),支持巴列維上臺。摩薩台將伊朗石油業國有化,還尋求削弱沙王的權力。

這場命中註定的劇情——冷戰邏輯就是這麼灌輸的——是美國第一次在和平時期廢黜外國領導人。但這絕不是最後一次。自此以後,美國外交政策的一大特徵便是穩定的「政權更迭」,這惡化了華盛頓與世界關鍵地區的關係——而中東又是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對於伊朗,1953年政變削弱了沙王的國內合法性,再加上他的壓迫性以及對提高社會公正的要求不敏感,種下了1979年伊斯蘭革命的種子。在此後的40年裡,伊朗和西方漸行漸遠。

哲學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曾經諷刺道,「最徹底的革命,在革命成功之際,也會演變成保守派。」何梅尼正是如此。他通過團結信奉截然不同意識形態的各股勢力贏得權力,而當他上臺以後,一切靈活性都突然蒸發殆盡。他將自己完全與左翼運動撇清關係,指責反對者搞顛覆活動,肆意壓迫自由主義聲音,讓伊斯蘭共和國神權與民主要素對峙了40年。

革命一結束,美國-伊朗外交關係便急轉直下。一群伊朗學生在何梅尼的縱容下,包圍了美國駐德黑蘭大使館,劫持52名美國人質長達444天。他們要求美國卡特(Jimmy Carter)政府引渡當時在紐約治療癌症的沙王。最終,直到雷根(Ronald Reagan)宣誓就職,接任導致這場危機嚴重政治惡化的卡特,人質才獲得釋放。當時,巴列維已死在埃及,何梅尼也整合了強硬神權,掃清了革命中比較世俗的派系。

最重要的是,海珊(Saddam Hussein)的伊拉克在1980年入侵了伊朗,開啟了8年的血腥戰爭。在這場衝突中,美國甚至蘇聯都支持海珊,最終以僵局告終。大約50萬伊朗人和伊拉克人喪生,但遭到伊拉克化學武器攻擊的伊朗承受了大部分長期的生理和心理後果。在這幾年裡,伊朗開始探索開發核武器的可能性,並以美國此前向沙王提供的核能技術為基礎。美國向巴列維提供核技術是艾森豪(Dwight D. Eisenhower)政府「原子帶來和平」計畫的一部分。

伊朗的秘密核計畫直到2002年才曝光於天下。那時,當前最高領袖哈米尼(Ali Khamenei)已經上臺,地緣政治格局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美國不但與海珊反目成仇,還在準備入侵伊拉克。諷刺的是,這一毀滅性決定的結果是給伊朗帶來了巨大的戰略收益,儘管它被美國總統小布希(George W. Bush)納入了其臭名昭著的「邪惡軸心」。

此時,當時擔任歐盟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的我,接受了與伊朗進行核談判的任務。我的第一個談判對象便是現任伊朗總統羅哈尼(Hassan Rouhani),我們達成了初步諒解。但2005年內賈德(Mahmoud Ahmadinejad)當選總統讓談判進程倒退了多年,而賽義德・賈里里(Saeed Jalili)接任伊方談判領導人後,裂痕進一步擴大。賈里里每次會面開始都會提醒我他在兩伊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他把這筆賬算在西方頭上。

2013年,羅哈尼當選伊朗新總統,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國際社會也拿出了抓住機會所需要的團結與技巧。成果便是2015年全面聯合行動計畫(JCPOA),緩和幾十年來徒勞無益的敵對狀態的外交里程碑。

但接著,川普(Donald Trump)當選為美國總統,去(2018)年他決定單方面停止實施JCPOA。川普政府對伊朗採取了新的制裁,並濫用美元在全球貿易中的主導地位,威脅外國公司如若繼續與伊斯蘭共和國有業務往來,將遭到二級制裁。

拜這些做法所賜,美國浪費了與歐洲形成統一戰線、糾正伊朗人權侵犯行為以及在中東和其他地區的擾亂行為的機會。歐盟不得不將注意力轉向拯救JCPOA的崇高目標上,推出了創新支付-清算工具,即將進入實際操作階段。

在最近的一次由美國贊助的華沙會議上,川普政府徒勞無功地試圖分裂歐洲,擴大其與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為首的反伊朗聯盟。但是,儘管伊朗政權面臨重重國內困難,指望其迅速崩潰與過去40年中一樣不現實。

西方不應該針對伊朗、使其強硬派贏得信譽,而應該尋求更加包容的模式解決地區威脅。與伊朗的幾十年來的對立一無所獲,而近期的周旋與談判卻形成了歷史性的核協定。哪種方針更加有效一目了然。

© Project Syndicate, 2019.—伊朗的40年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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