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下十張公投票，台灣民主改變了什麼？

文：嚴婉玲（台灣史學徒，認為取徑歷史以叩問並尋思當下現實才能產生力道，目前的研究興趣是政治運動史及地方政治史。也親身投入各種社會運動、實踐及實驗，與台南一群年輕人共同創立台南新芽，試圖用各種方式，想像並打造台南及台灣的未來）

大選在即，但民眾對政治現狀普遍失望，根據過往的經驗，投票率可能將偏低，因此不少想動員青年返鄉投票的團體就直接以「至少回去投公投」做為主訴求，確實也打動了一些有理想性格的年輕人。而一次10張的公投票挺嚇人的，因此網路上開始出現許多「公投怎麼投」的建議，告訴你哪幾案投贊成，哪幾案投反對，較為謹慎的議題團體，可能僅針對特定案次提供建議，但也有許多指南直接告訴你幾案到幾案投同意，其他全部投反對。

筆者相當反對這種「其他通通怎麼投」的指南。我想簡單回顧為什麼這次選舉會有10案，又是哪些案子，請大家花點時間看看，並想想該怎麼投。

去年12月立院修法調降公投法門檻的內容包括：

廢除公投審議委員會
公投年齡降至18歲：使今年選舉的公投投票數較地方選舉多出約60萬票。
「提議」門檻從萬分之5降為萬分之1：使今年門檻從9000人降為1800人。
「連署」門檻從5%降為1.5%：使今年門檻從約93萬人降低至約28萬人。
「通過」門檻從須有半數投票且過投票人數半數的雙二一制調降為同意票多於不同意票、同意票須過1/4投票人數：使今年通過門檻的投票總人數不需超過990萬，僅需同意票比不同意票高，且超過495萬即可。

這些實質門檻的調降，使今年一口氣冒出10件通過連署門檻公投案。以下僅簡述各案內容及筆者所觀察到的相關政治發展與意涵，至於每案內容的雙方攻防可參考官方舉辦的公投辯論及其他文章。

第7案反火力發電（反空汙）：由國民黨籍立委目前參選台中市長的盧秀燕領銜。領銜人明顯是為了強調林佳龍執政的台中市空汙嚴重所提出的政治舉措，而台中市府也不斷提出空汙已實質改善的數據做為回應。國民黨在宣傳本案時直接操作為「反空汙」，並讓候選人積極參與今年各地的反空汙遊行，甚至造成諸多環保團體或個人在參與遊行時煩惱是否會被與選舉不當連結而怯步。

第8案反深澳電廠：由國民黨籍立委林德福領銜。本案的特點在於公投之前即已由行政院單方面宣布停止擴建，而造成罕見的公投題目與現行政策一致的怪異現象，但也僅止於確認不論朝野都認知到民眾不喜燃煤發電所產生的空汙，提案方也未能明示若不採燃煤發電則應如何確保電量充足。而執政黨直接以觀塘案取代深澳，則顯手法粗糙。公民團體至今仍未放棄努力，希望觀塘案也有機會如深澳案一般來得及在不可挽回前阻止。

第9案反核食：由國民黨副主席郝龍斌領銜，反核食議題從2016年延燒到現在，甚至在還未修法前，國民黨即試圖連署公投。爭點主要是國民黨要求禁止「特定地區」（核災周圍地區）食品進口，而民進黨政府則聲稱是要禁止「特定高風險項目」進口，當執政黨不斷澄清是通過日本檢驗標準才可能輸台的食品時，反對方則說有許多輻射危害不是現在檢驗技術可以測得出來的。

這題最有趣的矛盾在，當以核養綠公投及反核食公投的同意票都高度重疊在國民黨支持者時，不就變成，「我擁核但我怕吃到核食」了嗎？當然這把劍的雙面刃也存在以政黨傾向投公投的民進黨支持群眾，當兩案都投反對時，不就變成，「我反核但我相信現在的檢測標準可以保障我的食安」？

第10案民法僅保障異性戀婚姻及第12案反對民法適用同志婚姻：由「下一代幸福希望聯盟」總召游信義及理事長曾獻瑩領銜。這兩題代表的政治意義是，保守團體開始試圖以公投對抗與他們意見相違背的釋憲案，雖然在法律上並無法抵銷釋憲的效力，甚至本案也不一定會過關，但公投就是一場大型且準確的民調，即使未通過門檻，幾百萬的同意票，就是一種社會民意的明確表態，這將造成執政者的壓力，短期且具體的作為可能是對特定立法的縮手，長遠的影響則可能使大法官釋憲的社會影響力受制甚至影響大法官釋憲時的判斷，使得某些在社會上仍為少數人主張的進步人權議題更難透過釋憲得到確認及推進，人權的進步將更為艱難。

第11案反同志教育：由「下一代幸福希望聯盟」理事長曾獻瑩領銜。本案直指「性別平等教育」的核心價值，明確地把這幾年恐同的情緒從同志婚姻延伸至性平教育。我個人雖然反對本案，但我認為透過這次的討論，反而可以讓校園中的性霸凌及學童性教育之不足（及其導致的成年人普遍性平觀念貧乏及扭曲）的窘境凸顯出來。

第13案東奧正名：由前國手紀政領銜。這是以體育活動正名來包裝並推動台灣意識的一案。過去有4案公投被認為與中國有關，分別是2004年的強化國防、對等談判及2008年的返聯、入聯公投。時隔10年，蔡英文政府未再試圖以公投處理兩岸關係，但民間台派團體卻丟出一顆讓執政者難接的球，利用希望在2020舉行的東京奧運改名的議題，刺激選民及中國的神經，雖然推動方聲稱是展現台灣民意，而非具有改名效力的投票，但卻造成了以台派支持者居多的執政者須面對國際壓力的尷尬，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而這題在民間也造成未曾想過的對立，例如當婚姻平權支持者宣傳公投怎麼投時，卻沒幫本案「順便」宣傳，造成部分台派青年不滿而揚言拒投平權公投。

第14案支持民法納入同性婚姻及第15案明定性平教育法：由社民黨議員參選人苗博雅及東吳大學法律學系博士生王鼎棫領銜。兩案都是為了對抗前述10到12反同公投而提出的反制性公投。提出初期也在同運團體內部造成紛爭，提出者認為須以此凝聚士氣，反對者則稱將更消耗此舉運動能量，但不論如何，在14、15兩案成案後，各方選擇放下歧見，共推「兩好三壞」宣傳。筆者認為，此兩案於本次大選中最明顯的效果是在地方，雖然課綱由教育部審查、法律由立法院修訂，但國中小的教育現場有許多性平教育的實作層面是由地方政府教育局管轄，性別平等團體在本次選舉透過問卷或拜會，實際與候選人接觸、遊說，這是過去少見的運動手法，也進一步將性別教育的戰場落實並拉長到地方，長遠而言，實非壞事。

第16案以核養綠案：由「核能流言終結者」創辦人黃士修領銜。此案因連署人數經反覆確認，成案最晚，討論度也較低。令人不解的是，2011年福島核災發生後，連續幾年的反核大遊行皆氣勢旺盛，讓人以為「反核」已是全民共識，蔡政府上台後更宣示2025年要達成「非核家園」，能源轉型也正逐步落實中的此刻，居然殺出本案且在短期間聯署成案。而根據民調，20至29歲的年輕人，反核比例並不高，在清大、成大等工科為主的校園內，本案連署還相當熱烈。有人提出解釋認為20幾歲的年輕人在福島核災時，普遍年紀還小，未能感知其恐怖。這或許可與最近反民主言論興起，有人認為是因威權時代已遠的邏輯相連結。

另一方面，本案推動方重要支持者為馬英九、江宜樺，但也有國民黨縣市長候選人公開宣稱不會支持本案，例如新北候選人侯友宜及現任市長朱立倫，這也顯現了國民黨對此議題操作與選舉策略的內部矛盾，且將持續至2020年總統大選。

綜上所述，本次公投有幾層意義：

這是門檻下修後的首次投票，因此產生10案的紛雜場面，投開票過程恐怕也將是場災難
從2004年到現在，政黨運用公投的手法也正進化中，從過去的硬碰硬的政治題目，到這次國民黨提出的數案都處理成經濟或民生議題，公投將越來越容易成為政治勢力繞彎操作輿論攻擊執政者的手段
保守反動勢力可能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公投集結、練兵同時累積成果

畢竟議題不像候選人，沒選上就沒了，議題操作的成果將可能不斷積累，並透過公投結果定時確認，長此以往，所累積的會是正向還是負向能量實在不敢想像，希望透過這次實作，各政黨及有識之士願意檢討公投的意義及操作方式，確認公投門檻下修是真的能「還權於民」還是製造更大的社會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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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經《思想坦克》授權轉載，原文發表於此

責任編輯：丁肇九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