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幸在海軍艦艇服志願役醫官一年,雖然已是20幾年前的事,記憶卻依然猶新。或許可以藉由過來人的經歷,協助大家了解船上的生活,並從退役醫官的角度來看這次的疫情。
文:CJ Chuang
如果你沒上過船,不會了解他們的世界。
這兩天看了海軍疫情的新聞,特別是媒體或不知情等民眾,獵巫船上官兵甚至醫官們,內心不覺又澎湃起來。我曾經有幸在海軍艦艇服志願役醫官一年,雖然已是20幾年前的事,記憶卻依然猶新。或許可以藉由過來人的經歷,協助大家了解船上的生活,並從退役醫官的角度來看這次的疫情。希望社會大眾能夠同舟共濟團結一心,平安渡過此次的難關。
海軍的艦艇編制,依噸位與作戰性質區分幾個等級。一般大家熟知的如潛艦、紀德、成功、康定、派里或濟陽級等作戰艦,都屬一級艦編制。這些船上必定編制一員醫官,而這些萬中選一的醫官,與大家認知的野戰部隊或陸軍單的「泛醫官」不同。以筆者那個年代的背景,絕對都是中尉(國醫體系志願役)與少尉(義務役預官)來擔任船醫。
這些醫官們或許養成教育背景不同,但肯定都是各大醫學系畢業的準醫師,許多更已通過醫師國考的資格,因此在本職學能上無從懷疑他們的專業。這點必須先做背景說明,海軍醫官並非如一些鄉民所認知的那般粗淺與不堪。
那海軍醫官平日需要做什麼?其實整艘船甚至靠港碼頭都是他的轄區,舉凡公衛方面的病媒防治、滅鼠投藥、餐廚環境、官兵衛教、協同轉診、中暑防治、運動傷害處理都是,更不用說為官兵診治各種病症,甚至簡易的外傷處理。可以說只要與衛生或健康沾得上邊的,都是醫官的職掌。
也因此每次出港執行任務必定得有醫官在船上,而醫官則必須定期檢討船上各種急慢性藥物以備不時之需,可說是全艦官兵的守護神,看到醫官上船大概心就安了一半。所以海軍的醫官在艦艇上大多受到官兵們的禮遇與尊敬,許多差勤也是能免則免,這是當船醫的小小福利。
這樣說來船上的醫官應該很輕鬆?船越大、人多,事情就越雜,醫官也沒想像中好當。身為全船最小的官,他們的境遇大多得看艦長或副長的作風而定。當然絕大部分船上的長官們,對醫官的專業還是非常尊重的。
不過因為海軍醫官們都非正統官校戰鬥兵科出身,對於軍中傳統或許不是那麼熟悉(連國醫畢業生也不例外),加上服役期間很短又屬過客性質,因此不被納入艦上指揮體制中是常態。對於許多長官交付的任務只是服從,而無從提供意見。
醫官參與決策的程度,有時甚至比剛從官校畢業上船見習的兵科軍官還不如。所以往往被說狀況外,下情也多只能逐級上報(筆者服役的船小是例外),大概就到副長層級。換句話說,除非船上發生重大傷病或傳染病等突發事件,否則醫官雖然能夠與艦長坐在同一官廳吃飯,但輪得到說話的機會卻屈指可數。這種氛圍或許也為此次疫情的傳達,埋下爭議的伏筆。
雖然醫官平時管不上大事,但船上官兵的健康可也馬虎不得,畢竟大家同舟一命,稍有風吹草動誰都不敢輕忽。因此個人猜測在這次疫情的風暴中,醫官們肯定曾經如實紀錄或上報醫療日誌,畢竟他們完全沒有隱匿的理由與動機。
但長官們的考量角度或許就不同了。以筆者當年為例,某次東部外海操演時,有位士官突然右下腹疼痛且低燒,在船上沒有任何檢驗設備只能憑理學檢查的情況下,只能報告長官患者的診斷可能為盲腸炎。
依稀記得艦長當時只問筆者一句「他能不能等?」得知醫官否定的答案後,便立刻回報基地並將船即刻掉頭駛回港口,好讓我陪同患者下船後送就醫,而船也沒停車隨即收梯口駛離碼頭,繼續未完的操演任務,前後不過15分鐘。也因為當時艦長的果斷處置,即便最後患者經醫院檢查只是感冒引發腸胃炎,卻避免了最壞的可能情況。
不過艦長下此命令的同時,就必須扛起沒有醫官在船上執行任務的風險與責任,可以想見要在船上有限的醫療資源下去做適當的決定,會有多少的困難與權衡?更何況這次是面對可能的無症狀帶原,或以尋常感冒症狀為掩護的新型疾病?一般的演訓或可暫停後再開始,但諸如「敦睦支隊訪問」此等年度大事,指揮官的決與不決,想畢會有一番天人交戰。
或有人會質疑此次艦隊醫官的專業,但他們就像基層診所的第一線醫師,何嘗不是如瞎子過河般的戰戰兢兢,面對多變未知的疾病去做摸索與治療?
有些人又質疑是否以「嗅、味覺喪失」來做官兵染病的指標症狀,但您可知他們出港當時是三月初,那個時空的診斷要點又是什麼?海軍出航後多只能靠收發電報與岸上聯繫,其中內容會談到與戰訓本務無關的保健訊息可能少之又少,所以船上醫官對於最新疫情的掌握幾乎為零。其知識接收程度,大概就與荒島求生般的待遇差不多(個人曾在水下與世隔絕30天不見天日,連自己都懷疑可能會骨質疏鬆)。
加上船艙內充斥著柴油味、銅臭味甚至油漆味,出海時間一長嗅覺多會鈍化,如果還有暈船的情況,那連味覺都可能喪失(若海象差的話連醫官都會暈船)。試問醫官如何根據此點來做新冠肺炎的早期診斷?
又據報發燒的官兵都在短時間內就退燒,這些曾經就診的官兵,是否也在28位確診患者之其中?發燒的病患當下是否已做適當的隔離處置?在無法確診的情況下若已做到應盡的防範,如何苛責醫官的作為?
或也可以試著站在艦隊長官的立場思考,如果連自己信賴的醫官都不能確診病例,又有誰會在疾病無法被證實的情況下,驟然決定結束任務?這不僅與海軍乘風破浪、勇往直前的精神完全背道而馳,且根本的癥結還是受限於船上的設備──絕無人能夠準確的診斷新冠肺炎,任誰來指揮部隊都無法改變的這個現實。還遑論隨船醫官能夠穿越時空,超前部署與病毒的鬥爭?
儘管大家可以事後指責,但請別忘了他們是為了國家出門打拼卻染病回來的同袍手足,而且曾用手邊有限的武器在海上與疾病勇敢的拼搏!
至於某大立委質疑敦睦艦隊任務的適切性,這種戰略性的決策,當然非小小醫官所能置喙。但基於大家都曾經同為國家安全肩負過責任的緣分上,我猜您大概就如陳時中部長所說的「內行人故意說外行話」吧?海軍的任務一趟出去船上動則上百人,背後就是幾百個家庭,更何況是這種年度的重大演訓豈能說停就停?
我想在疫情的陰影下,這次支隊指揮官的內心抗壓力,絕對要比歷任還來的強大。畢竟在海上航行的狀況瞬息萬變,任務不像陸軍說戰車故障可以棄車行軍,暴風大雨可以就地掩避。他們每次的敦睦,可是肩負了國家的門面,在茫茫的大海上豈能說閃就閃?又能閃去哪裡?
再說對岸遼寧號,都沒有因病毒肆虐就暫停威脅我們,咱們堂堂中華民國台灣海軍最大的磐石艦,豈能因狀況未知的疾病就取消任務?需知傳染病不會因戰爭而停止傳播,軍人更不可能因病毒而輕易退卻。這種精神我想您曾貴為國軍將領,應該不需要我這種只當過醫官的死老百姓,來幫您恢復記憶?
很多事件的發生,都在當時的無以為力即已註定,但大眾於此次疫情在調查尚未明朗前,批評醫官的專業角色,似乎陷入了集體的歇斯底里,也可能模糊了軍方決策體制僵化的長久問題。磐石艦是可以進行外科手術的大船,具備新穎完整的手術室與負壓病房設施,相信這次能被選派上船的醫官們,肯定比當年剛畢業的我還要資深優秀,其專業度應無庸置疑。
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理性的檢討與改善才是全民付出防疫代價的回報。我們認同有錯究責,但請別苛責,畢竟他們出航是忠於職守的執行任務。最後筆者還是要為海軍加油打氣,我以曾是海軍醫官為榮。
本文經作者授權轉載,原文刊載於此
責任編輯:朱家儀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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